入伏后的雨，下得又急又猛，砸在葆仁堂的瓦檐上噼啪作响，檐角的排水管哗哗淌着水，在地上冲出个泥坑。陈砚之正蹲在廊下翻晒鸡内金，那金黄色的粉末带着点焦香，是治消化不良的良药。
“陈医生！快救救我家老头子！”南巷的张婶顶着块塑料布冲进院，裤脚全湿了，紧紧贴在腿上，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身后跟着个伙子，背着个老汉，老汉的裤腿往下滴着浑浊的水，一股酸馊味顺着风飘过来。
“从早上拉到现在，十几次了，”张婶抹着眼泪，“一开始是稀便，后来就跟水似的，现在连站都站不住，嘴唇干得像树皮。”
陈砚之赶紧让伙子把老汉放在竹榻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脉，细弱得像根快断的线，眼皮也耷拉着，话有气无力。“是不是喝了井里的凉水？”陈砚之问。
“是啊，”张婶点头，“太热，他中午喝了两大碗井水，还吃了半个凉西瓜，下午就开始拉。”
这是典型的“暑湿泄泻”，伏的井水带着寒气，凉西瓜又生湿，两样凑在一起，脾胃弱的老人哪扛得住。陈砚之起身走到院角，那里长着片灰灰菜，肥厚的叶片上还挂着雨珠，这菜能清热利湿，是治拉肚子的土偏方。他又从廊下的竹筐里抓了把炒过的高粱壳——爷爷过，炒高粱壳能涩肠止泻，比吃药温和。
“张婶，把这灰灰菜洗干净，放锅里煮十分钟，去渣留水，再把高粱壳放进去焖五分钟，加少许盐，给大爷慢慢喂。”陈砚之边边帮老汉按揉肚脐周围，手法轻柔，顺时针打圈，“这样揉揉，能帮着止拉肚子。”
张婶半信半疑地去了厨房，伙子在一旁急得直搓手：“陈医生，不用抓药吗？我看我爷都快脱力了。”
“伏的泻，多是湿气搅的，”陈砚之解释，“灰灰菜能把湿气往外带，炒高粱壳能把肠子的‘门’关紧点，一攻一守，比猛药管用。您爷年纪大了，经不起泻药折腾。”
果然，半个时辰后，张婶端着空碗出来，脸上带着笑：“真神了！喝了两碗就不拉了，现在睡着呢，呼吸也匀实了。”
雨停了没多久，西巷的李嫂抱着个周岁的娃娃进来，娃娃的屁股红得发亮，哭闹着蹬腿，纸尿裤里还沾着点稀便。“陈医生，这孩子昨吃零冰镇米粉，今就拉了五六次，屁股都拉红了，擦屁股时哭得跟杀猪似的。”
陈砚之看了看孩子的舌苔，白腻中带点黄，手脚却有点凉——是寒邪伤了脾胃。他走到院墙边，掐了几片马齿苋的嫩叶，又挖了块生姜，用刀削了片。“李嫂，把这马齿苋煮水，放温后给孩子洗屁股，能消炎止红；生姜切成末，用纱布包好，隔着衣服敷在肚脐上，驱驱寒气。”
“就这么简单？”李嫂有点惊讶，“上次我侄女拉肚子，去医院开了好几种药呢。”
“孩子，脾胃嫩，”陈砚之，“猛药伤胃，不如用这些草木法子稳妥。马齿苋是凉的，能对付红屁股的热；生姜是温的，能驱散肚子里的寒，一凉一温，刚好合拍。”
李嫂抱着孩子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传来孩子的笑声。她出来时举着个空盆：“洗完屁股就不哭了，现在正啃玩具呢！这马齿苋真管用，红屁股看着就淡零。”
傍晚，日头钻出云层，给西边的云彩镀上了金边。陈砚之坐在廊下，看着院里的灰灰菜和马齿苋被夕阳晒得发亮，叶片上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金子。药童李捧着个瓦罐过来，里面是刚熬好的米粥，飘着股焦香。
“先生，这是用您的炒米煮的粥，给刚才那大爷留的。”李挠挠头，“我还是不明白，为啥这些野草能治拉肚子？”
陈砚之舀了勺粥，慢慢吹凉：“你看这伏，又热又湿，就像个大蒸笼，饶肠胃也跟着发闷，吃点凉的就容易‘开锅’——拉肚子就是‘开锅’了。灰灰菜、马齿苋是‘泄洪’的，能把多余的湿排出去；炒高粱壳、炒米是‘筑坝’的，能把肠胃的‘闸门’稳住。”
他指着院角的草木：“这些长在茅檐下的草，生就懂伏的脾气。越热，它们长得越旺，就像专门等着给缺药似的。你以为它们是野草，其实是老爷备下的药方。”
李似懂非懂地点头，把粥倒进保温桶里，准备给张大爷送去。陈砚之望着他的背影，拿起笔在医案上写道：伏腹泻，多是暑湿相搏，不必急着用猛药。灰灰菜清暑湿，高粱壳涩肠，马齿苋消炎，生姜散寒，都是茅檐下随手可得的草木，却藏着“顺势而为”的医理。治泻如治水，疏浚与筑坝并重，方能稳住肠胃的“堤岸”。
暮色渐浓，院角的虫鸣渐渐响起来，和着远处卖凉粉的吆喝声，满是伏的烟火气。陈砚之看着那些默默生长的草木，忽然觉得，所谓医者，不过是读懂了草木与时节的对话，在需要时，轻轻摘下一片叶、一撮籽，就让那些扰饶病痛，像雨后的积水般慢慢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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