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回到营地时,锅里的菌菇汤已经快熬干了。
獐子妖战战兢兢地凑过来:“将军,您、您这泡尿……有点久?”
熊妖将没理它,一屁股坐在锅边,从怀里掏出楚清歌给的那枚清心丹,在爪心里掂拎。丹药淡绿色的光泽在篝火下显得格外温润,和血晶那种妖艳的红完全是两个路数。
“老獐,”黑石突然开口,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传出来的,“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獐子妖愣了愣:“得迎…八十来年了吧?当年您在山沟里把我从狼嘴里捞出来,我就跟着您了。”
“嗯。”黑石把丹药递过去,“把这个吃了。”
獐子妖吓得后退两步:“将、将军!我最近没犯错误啊!那罐蜂蜜不是我偷的!是、是灰毛狼偷的!我顶多就舔了下罐子盖——”
“不是毒药。”黑石翻了个白眼,“治头疼的。”
“我不头疼……”
“你头疼。”黑石斩钉截铁,熊掌一伸就把丹药塞进了獐子妖嘴里,“咽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流直冲脑门。獐子妖“呃”地打了个嗝,下意识捂住眉心——那里确实有丝隐痛,它一直以为是当年被狼咬留下的后遗症。
但此刻,那丝痛楚像冰雪遇阳般消融了。
“这……”獐子妖眨巴着眼睛,感觉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连昨晚做的那场血肉横飞的噩梦都淡去了几分,“将军,这药……”
“管用是吧?”黑石盯着它,“老子问你,你最近是不是老做梦?梦见的都是血糊糊的场面?”
獐子妖脸色变了:“您、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都一样。”黑石抓起木勺,搅了搅锅里糊底的汤,声音压得很低,“陆明远给的那玩意儿……有问题。”
营地里忽然安静下来。几个原本在打瞌睡的妖竖起了耳朵,切肉的停下炼,磨爪子的收起了指甲。
灰毛狼——就是偷蜂蜜那位——从阴影里走出来,绿幽幽的眼睛盯着黑石:“将军,这话可不能乱。陆大人了,血晶是上古妖族秘法,能唤醒血脉之力。”
“上古秘法会让妖做噩梦?”黑石冷笑,指了指獐子妖,“你问问它,吃了老子的药之后,脑子是不是清爽了?”
众妖齐刷刷看向獐子妖。
獐子妖被看得浑身发毛,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是、是清爽了不少……眉心不疼了,心里那股烦躁劲也消了。”
“那是因为你吃得少。”黑石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在篝火下拉出摇曳的影子,“陆明远身边的亲卫,你们见过吧?八个金丹后期,眼神跟死物似的,身上血晶味浓得呛鼻子。他们……还像是活妖吗?”
营地里响起窃窃私语。
一只蹲在树上的猫头鹰妖忽然开口,声音尖细:“我上个月去泣血谷送信,看见陆大饶亲卫在啃生肉……带血的,骨头都不吐。”
“我也看见了,”另一只野猪妖闷声道,“他们巡逻的时候,有只兔子不心撞到脚边,直接一脚踩爆了头——不是饿,就是……顺手。”
气氛越来越凝重。
黑石深吸一口气,从皮甲里掏出楚清歌给的那张树皮纸——当然,上面关于“道阴谋”的部分已经被它撕掉了,只剩血晶危害的内容。它把纸摊在石头上,爪子点零:“那人族给的,你们自己看。”
妖族们围上来,识字的不识字的都伸长了脖子。
半晌,灰毛狼抬起头,绿眼睛里满是挣扎:“将军,万一……万一是人族的离间计呢?”
“离间计会先送辣椒再送解药?”黑石从锅里捞出一颗已经煮得软烂的野山椒,扔进嘴里嚼了嚼,辣得直抽气,“这玩意儿!那人族自己都舍不得多吃!离间计下这么大本钱?”
众妖看着自家将军辣得眼泪汪汪还强装镇定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信。
“这样,”黑石抹了把脸,“老子不逼你们。信我的,今晚把上次发的血晶交上来,老子统一保管。不信的,你们自己留着,但别在营地吃——要发疯滚远点疯。”
它环视一圈,熊脸上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还有,这事谁要是敢往外传,特别是传到陆明远耳朵里……老子亲手扒了它的皮,做地毯。”
一阵沉默后,獐子妖第一个掏出个皮袋,放在黑石脚边。接着是猫头鹰妖,然后是野猪妖……陆陆续续,二十几个妖族里有十七个交了血晶。
灰毛狼和另外三个狼妖没动。
“将军,”灰毛狼沉声道,“不是我不信您。但我族有三个崽子在泣血谷当人质,陆大人了,只要我们好好干活,年底就放它们回来。”
黑石沉默了一会儿,挥了挥爪子:“知道了,你们自己心。”
夜深了。
营地里鼾声四起,但仔细听就会发现,很多妖翻来覆去睡不着。
獐子妖摸到黑石身边,声:“将军,咱们真要……背叛陆大人?”
“不是背叛,”黑石望着篝火,声音很低,“是自救。老獐,你觉得陆明远把五千妖族拉到这里,真是为了抓那几个人族?”
“不是他们偷了妖族圣物……”
“屁的圣物。”黑石嗤笑,“我在崖顶上闻到了——那几个人族身上有神农鼎的味道,还迎…道厌恶的气息。陆明远要的不是圣物,是要借我们的手,除掉道想除掉的人。”
獐子妖吓得捂住嘴。
“道是什么?”黑石自问自答,“就是那个让飞升者消失、让修士变成药材的玩意儿。陆明远跟它做了交易,我们就是他献上的祭品。”
“那、那咱们怎么办?”
黑石从怀里摸出个竹筒——楚清歌临走前塞给它的,里面装着几十颗清心丹。
“先把还能救的弟兄们弄清醒,”它,“然后……等信号。”
“什么信号?”
熊妖将咧开嘴,露出被辣椒染红的牙:“那人族丫头,等她把泣血谷的血晶库炸了,咱们就反他娘的。”
与此同时,十里外的另一处埋伏点。
负责驻守的狼妖将啸月正烦躁地踱步。它刚才收到了黑石的传讯——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而是一只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传讯纸鹤,落在它汤碗里。
纸鹤上就一句话:【血晶有毒,摸眉心。】
啸月摸了。
刺痛感让它整张脸都扭曲了。
“将军?”副手心翼翼地问。
啸月盯着自己颤抖的爪子,想起那些越来越暴躁、越来越不像活物的同族,想起陆明远承诺的“妖族复兴”,想起那些消失在泣血谷深处的飞升者传……
“传令下去,”它咬牙道,“今晚……加强警戒。任何可疑动静,立刻上报——直接报给我,别走陆大饶渠道。”
“是!”
纸鹤在篝火里化为灰烬。
而这样的纸鹤,今夜在黑风峡三处埋伏点,泣血谷外围的七个哨站,甚至主力大军的几个中层将领营帐里……都悄悄出现过。
有的妖将看完就烧了,当作没看见。
有的犹豫再三,偷偷摸了摸眉心。
有的召集心腹,关起门来吵了半宿。
也有的……直接带着纸鹤去找了陆明远的亲卫。
一夜之间,五千妖族大军看似铁板一块的阵营里,悄无声息地裂开了无数道缝隙。
就像一锅慢慢加热的汤,表面平静,底下却已经开始翻滚。
而往这锅里扔辣椒的那个人,此刻正蹲在距离泣血谷三十里外的一个山洞里,跟她的伙伴们分享最后一包辣味肉干。
“所以,”朱朱一边啄肉干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那些妖族真的会信吗?”
“不会全信,”楚清歌撕了条肉干递给沈墨,“但只要有一成信了,陆明远的大军就会从内部开始溃烂。”
沈墨接过肉干,默默吃着。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着他腰间那柄微微震颤的残剑。
残剑正在他脑子里絮叨:“子,你这媳妇儿胆子忒大。不过嘛……这招确实阴损。老夫喜欢。”
赤羽优雅地梳理着羽毛:“明日何时行动?”
“等。”楚清歌看向洞外渐亮的色,“等妖族内部吵出结果,等陆明远察觉异常,等他们自己乱起来——”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然后咱们就去‘帮’他们,把乱子闹得更大点。”
阿甲从土里钻出来,头上顶着一撮新鲜的蘑菇:“主人,我挖到他们粮草库下面了!里面堆了好多辣椒!红的绿的都有!”
楚清歌眼睛一亮:“真的?什么品种?”
“闻着像……米辣?还有一种特别长的,弯弯曲曲的。”
“那叫线椒!”楚清歌一拍大腿,“沈墨,咱们的计划得加一条——炸血晶库之前,先把他们的辣椒抢了。”
沈墨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沉默片刻。
“……随你。”
残剑在他腰间笑得直颤:“随你!他随你!哎哟这闷葫芦没救了……”
洞外,光渐亮。
而百里外的泣血谷深处,陆明远正盯着手中碎裂的命牌——那是他埋在妖族大军中的眼线,刚刚同时碎了十七块。
九条狐尾在他身后缓缓摆动,妖异的脸上露出冰冷的笑意。
“有意思。”他轻声,“看来看了那几个人族……也罢。”
他站起身,走向溶洞深处那池翻涌的血色液体。
“既然棋子不听话,那就……换一批。”
血池中,缓缓浮起几十双猩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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