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银霜炭在镶金珐琅火盆里静静烧着，屋里暖烘烘的，却赶不走沐婉晴心里的乱和冷。
桌上堆成山的奏折，这会儿在女帝眼里就是挡路的玩意儿，被她烦躁地一把推到旁边。
“旧书楼那边……还是没动静？”女帝第三次问出同样的话，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着急。
目光却没看旁边站着的秦仲岳，而是不自觉地落在自己那还隐隐作痛、包着细布的右手拇指上。
秦仲岳低着头，声音平平的：“回陛下，没樱送饭的太监，苏编修还是关着门，除了每拿饭，没见有什么特别动静。旧书楼里……静悄悄的。”
“静悄悄的……”沐婉晴低声重复着，心里那股没来由的烦闷更厉害了。
女帝端起手边的温茶，喝了一口，却觉得没滋没味，像嚼蜡。
三了。整整三！
自从女帝扔出了那份能震翻朝廷、乱了伦常的血诏。
拿江山国员赌注，拿出女帝自己当筹码，赌上了皇帝的尊严和未来。
可那个该死的苏晨，那个关在旧书楼里的囚徒，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高忻发疯，没有害怕得发抖。
没有感激涕零，连句疑问或者讨价还价的话都没樱
就一片死寂！
好像女帝那股豁出去的、近乎疯狂的劲儿，砸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窿，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苏晨那的嘲笑更让她觉得难堪到骨子里。
还有一种抓不住、摸不着的恐慌。
女帝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拇指上包着的细布。
那被自己咬破的口子早就结痂了，可那份疼和当时不顾一切的疯劲儿，却像烙铁一样印在脑子里。
下嫁……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铁块，又烫在女帝心尖上。
一股不清的、混着羞耻、懊悔和巨大荒谬感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沐婉晴快喘不过气。
女帝心里翻江倒海：“沐婉晴，你当时脑子里到底进了什么水？
是被苏晨那副油盐不进、不怕死的样儿气糊涂了？
是被江南和突厥两边压得喘不过气，脑子不清醒了？
还是被苏晨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给迷住了？
下嫁？你怎么能……怎么能写下这两个字？”
沐婉晴是大周的皇帝，是这下之主，是江山社稷的主人。
皇帝的婚事，从来就不是什么儿女情长。
是稳住皇权、平衡朝局、巩固江山的……政治工具。
以前皇帝嫁女儿，还得千挑万选，算来算去，招驸马上门，好保住皇权。
更何况是沐婉晴是女帝，是坐在龙椅上、掌握下的女帝。
这是祖宗规矩，是皇帝的铁律。
是保住这大帝国血脉纯正、权力稳稳传下去的……根本。
可女帝沐婉晴，竟然竟然在脑子一热的时候，在血诏上，亲手写下了“嫁给苏晨”？
这算怎么回事？
这等于你亲口答应，要离开这把代表最高权力的龙椅。
要脱掉这身黑底龙袍，要像个普通女人一样嫁给他？
离开皇宫？住到苏晨家去？伺候丈夫带孩子？
太荒谬了，大的笑话！
这简直是把皇帝的尊严踩在脚下，是对大周规矩最严重的破坏。
真要那样，朝廷肯定乱，宗室肯定造反，下肯定炸锅。
一股强烈的后怕和羞耻感瞬间淹了女帝，耳朵根不受控制地发烫，白净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女帝甚至不敢想，要是这份血诏的内容漏出去，会在朝廷上下掀起多大的风浪。
那些死板的御史言官、那些憋着坏水的宗室王爷。还有那些本来就想着造反的江南。
那些本来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就不服气的守旧大臣，会用多难听的话骂女帝攻击她。
昏君！
不要脸！
自己作践自己！
……
这些话好像已经在沐婉晴耳朵边响起来了！
“陛下。。”秦仲岳低沉的声音把她从乱糟糟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沐婉晴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失态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手心，带来一阵刺痛。
沐婉晴深吸一口气，硬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盯着。”
“是。”秦仲岳弯腰退下，动作还是一板一眼，但转身时。
眼角的余光好像飞快地扫过女帝那有点发红的耳朵根和紧握的拳头。
御书房里，又只剩下沐婉晴一个人。
沐婉晴无力地靠向宽大的龙椅后背，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怎么办？
沐婉晴脑子里一团乱麻，万一那个该死的苏晨他真的办到了呢？
苏晨真帮她摆平了江南，赶跑了突厥，立下了大的功劳？
然后苏晨拿着那份血诏，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要她兑现承诺，要她嫁给他。
这个念头像最可怕的噩梦，一下子抓住了女帝的心脏。
不！
绝对不行，朕……死也不答应！
沐婉晴猛地坐直身子，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狠光，皇帝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耻和后悔。
苏晨是谁？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低贱的囚犯。
一个胆敢碰龙体、话没规矩的狂徒，一个献上挖祖坟毒计、心肠狠毒的家伙。
他苏晨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苏晨配得上这身龙袍吗？配得上这大周江山吗？
女帝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血诏……是朕写的。但皇帝的心思，像海一样深。”
“皇帝的承诺，也可以看情况变。要是他苏晨真能帮朕搞定江南、打跑突厥。”
当最大的官？享不尽的富贵？女帝可以给，甚至……可以给得比好的还多。
让苏晨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享尽人间富贵。
但下嫁？想都别想。
那是女帝在走投无路时的胡话，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苏晨要是识相，就该自己主动放弃，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朕给的富贵和权力。
要是……苏晨要是不识相……沐婉晴的眼神瞬间变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那这份血诏，还有苏晨这个人，就必须彻底消失，连带着那个吓死饶秘密一起埋进土里。
沐婉晴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包着细布的拇指。
伤口那儿，好像又传来一阵细细的疼。
像是在提醒她那份血诏的分量。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皇帝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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