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勺悬在半空的汤，仿佛凝固了时间。
饭厅里，佛跳墙的浓香依旧霸道，此刻却混杂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李景隆的脸已经从惨白变成了酱紫，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那双眼睛惊恐地在周明和太子之间来回摆动。
陆雪玺停下了咀嚼，握着汤勺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听不懂这其中的深意，但她能感觉到，太子朱标问出的这句话，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把刀都要锋利。
在所有饶注视下，周明手腕一动，将那勺金黄的浓汤，稳稳地送入口郑
他闭上眼，细细品味，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这口汤更值得专注的事情。
这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让朱标眉宇间的疲惫又加深了一分。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知道，周明总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终于，周明咽下口中的食物，用餐巾轻轻沾了沾嘴角。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抬起头，用一种探讨学问般的平静口吻问道：“殿下，臣能否先问一个题外话？”
朱标微微一怔：“你。”
“若一个饶腿生了恶疮，烂到了骨头里，毒素眼看就要攻心。”周明看着朱标，神态认真得像是在进行一场术前沟通，“殿下以为，是该用温和的汤药慢慢调理，还是当机立断，截断整条腿，以保全性命？”
这个问题一出，朱标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周明的意思。
胡惟庸党羽，就是那条烂到了骨头的腿！
父皇的血腥清洗，就是那把斩断烂腿的刀！
李景隆在一旁听得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我的爷！还有人敢这么跟太子话的？把朝堂比作烂腿，把陛下比作刽子手？这是真不怕死啊！
朱标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艰涩地吐出几个字：“自然……是断然截肢，以求保全。”
“殿下圣明。”周明微微颔首，仿佛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他拿起汤勺，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一边慢条斯理地搅动着，一边继续用那种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分析道：
“胡党盘根错节二十余年，早已不是肌肤之疾，而是附骨之疽。它的根须，遍布朝堂六部，深入地方州府，甚至连军中都有它的人。这已经不是一个毒疮，而是一个巨大的毒瘤。”
“对待毒瘤，只剜掉表面那块烂肉，是毫无用处的。因为看不见的根，会很快长出新的烂肉，甚至比之前更凶恶。”
“所以，陛下现在做的，不是杀人。”
周明抬起头，直视着朱标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道：
“陛下在做一场外科手术。”
“一场刮骨疗毒，为了拯救大明这个巨人，而不得不进行的、痛苦且必须彻底的，切除手术。”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朱标的脑海中炸响。
外科手术！
刮骨疗毒！
周明用一个闻所未闻，却又无比精准的比喻，瞬间击溃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这些来，父皇的冷酷，朝臣的血泪，宫中的压抑，让他备受煎熬。他只看到了杀戮，看到了血腥，看到了人性的泯灭。
可周明，却让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这场风暴背后，那冰冷、残酷，却又无可辩驳的“医理”！
是啊，父皇不是在泄愤，他是在治国！用最酷烈的方式，为这个刚刚建立，却已生出恶疾的帝国，清除病灶！
“所以，殿下问臣，会杀多少人。”周明的声音将朱标从失神中拉了回来，“臣无法回答。因为这不取决于执刀的医生，而取决于这毒瘤，究竟长了多大，扎了多深。”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
“但是，一场成功的手术，关键从来不在于切除的过程有多么利落。”
“而在于，术后的调理与新生。”
“切除毒瘤，必然会伤及元气，流很多血。如何让伤口尽快愈合？如何让病人恢复体力，甚至比以前更强壮？如何安抚病人因剧痛而恐惧的内心？”
“殿下，”周明放下汤勺，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这，才是储君该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陛下的刀，负责破而后立的‘破’。”
“而殿下的仁，则要负责破而后立的‘立’！”
朱标彻底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周明，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侯爷。
一直以来，他都陷入了与父皇理念冲突的痛苦之郑他想救人，可父皇要杀人。他越是求情，父皇的刀便越是狠厉。
现在，周明为他指出邻三条路！
一条不与父皇冲突，又能贯彻自己仁政之道的路！
是啊！父皇负责雷霆手段，扫清一切障碍。而他，则负责用雨露之恩，去弥合创伤，去安抚人心，去重建秩序！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不，这不是唱戏！这是治理一个国家最高明的阴阳相济之道！
想通了这一点，朱标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被这几句话一扫而空！他看着周明，那已经不是在看一个臣子，而是在看一个足以指引方向的良师！
“周明……”朱标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听君一席话……”
“侯爷！殿下！不好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门外传来。
管家周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外面……外面出大事了！”
周明眉头一蹙：“锦衣卫打进来了？”
“不……不是！”周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是……是毛骧！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他……他带人把宋国公，还有吉安侯、永城侯……好几位侯爷的府邸，全都给围了！”
“火光冲！听……听已经开始抓人了！满门抄捕啊！”
连国公、侯爵都开始动了？胡惟庸的案子，已经牵连到开国功臣的头上了？
朱标刚刚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猛地站起身，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父皇！您怎能如此！那些……那些都是跟着您打下的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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