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彻底洗涤后的清新气息，阳光挣扎着穿透稀薄的云层，投下斑驳而脆弱的光影。套房内，一夜的激烈情绪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某些深刻的痕迹，却已无法抹去。
白露蜷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羊绒毯，只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是昨夜哭泣和失眠的证据。多吉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低着头。
他换下了昨夜那身湿透的衣服，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头发梳理过，但眉眼间的疲惫和一丝未能完全掩藏的沉郁，却比任何狼狈都更让人心惊。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那里不再有面对外人时的绝对威严，也没有了面对她时的极致温柔或失控的疯狂，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心翼翼的痛苦。
最终还是白露先开了口，声音因为哭过和缺乏睡眠而沙哑，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多吉……”
多吉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未散的红血丝，更有一种被她昨夜话语刺伤后、努力压抑着的痛楚。
“我……”白露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鼓起勇气迎上他的视线，“我想……我们需要一点时间。”
多吉交握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完。
“昨晚上……我很害怕。”白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坦诚自己的脆弱，“我害怕那个时候的你，也……害怕你所拥有的那种力量。”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坚定，而不是纯粹的推拒，“我需要一点时间，一个人……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我们之间……那些我还不了解的部分，想一想……该怎么面对。”
她的话得很慢，很清晰，不再是昨夜崩溃下的哭喊，而是经过一夜混乱思绪沉淀后，相对理智的决定。
“我也需要时间，陪陪我爸爸，安抚一下我妈妈。”她补充道，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多吉沉默地听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试图从她苍白却坚定的脸上，分辨出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心需要空间，有多少……是退缩的借口。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疲惫和迷茫，也看到了那丝不容置疑的认真。
时间。空间。
这两个词，对于习惯了掌控一洽尤其是掌控她的他来，无异于最残忍的刑罚。他恨不能立刻将她带回高原，锁在他的身边，用无尽的宠溺和占有，抹去她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确定。
可是，他不能。
他昨夜失控的疯狂，已经吓到了她。如果他再强行逼迫，只会将她推得更远，甚至……彻底失去她。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悬在他的心脏上方。
他想起她昨夜在他怀里颤抖哭泣的样子，想起她抚过他脸颊时那带着痛楚的温柔，想起她的“没有想离开你”。
她只是需要时间。
她只是……害怕。
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可以为她扫平一切外界的障碍，却无法强行抹去她内心的恐惧。他可以用尽手段将她禁锢在身边，却无法禁锢她的心。
良久，在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多吉终于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好。”
只有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某种东西在他体内轰然倒塌。
他同意了。
他尊重了她的决定。
这个认知，让白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愧疚交织着涌上心头。她看着他，看着他明明痛苦至极却强行克制的模样，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碎裂开来的深情，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不出来。
多吉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他没有试图去抱她，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擦过她眼角的湿润。
“我回去。”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在雪山脚下，我们的家里，等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怨怼，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沉重的、如同誓言般的承诺。
“给你时间。”他继续，目光牢牢锁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但是，白露，记住我的话。”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郑重，带着他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却不再令人恐惧，反而有一种悲壮的决绝：
“你是我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无论你需要多久，我都会等。”
“别让我等太久……宝宝。”
最后那声“宝宝”，叫得低沉而缱绻，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狠狠撞在白露的心尖上，让她瞬间泪如雨下。
她用力点头，哽咽得不出话，只能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停留在她脸颊边的手，用力握住。
多吉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那灼热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深深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仿佛要将这味道刻入骨血，支撑他度过接下来没有她的、漫长而冰冷的时光。
没有激烈的吻别，没有失控的挽留。只有额间相抵的温暖，和交握双手传递的、无声的承诺与等待。
片刻后，多吉直起身，松开了她的手。他没有再犹豫，转身，拿起放在玄关柜子上那个简单的行李袋（他本就没带多少东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走了。
就这样，带着满身的落寞和沉重的爱，尊重了她的选择，独自返回那片属于他的雪域高原。
白露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听着门外电梯运行的微弱声响，然后，是楼道里彻底归于沉寂。巨大的空虚感和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思念，瞬间将她吞没。她将脸埋进还残留着他气息的羊绒毯里，失声痛哭。
这一次的分别，与上一次他来接她时截然不同。没有归期，前路未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地理的距离，更是两颗心之间，那需要时间与勇气才能跨越的鸿沟。
而远在机场，即将登机的多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起起落落的飞机。他高大的身影在喧嚣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孤寂冷硬。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白露蜷在沙发里、眼眶红红看着他的照片（昨夜他失控前无意中拍下的）。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屏幕上她的脸颊，深邃的眼眸中，是化不开的浓重思念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尊重她的时间。
但他绝不会放手。
他的宝宝，他会等。
等到她不再害怕，等到她心甘情愿，回到他的身边。
回到，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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