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的阳光透过厚实的舷窗，在“定远”舰司令塔的金属地板和橡木海图桌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司令塔内洋溢着一种沉甸甸的、却令人忍不住想要欢呼的喜悦。
林承志站在中央海图桌前，身姿依旧挺拔，眉宇间那深锁的纹路终于舒展开来，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沈葆汇总、用娟秀楷誊抄在重磅道林纸上的初步战果统计报告，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字迹。
海图上，代表着日本第一游击队的红色磁铁，只剩下一枚孤零零地标记在东南远方（“秋津洲”逃遁方向），另外两枚已被取下。
在“吉野”沉没位置画上了一个醒目的黑色“x”，在“浪速”投降位置标注了一个蓝色的锚形符号。
代表北洋舰队的蓝色磁铁，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中央簇拥着那面的白旗。
“大人，”沈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将另一份刚译出的电文递上。
“‘致远’邓管带报告，已基本完成对‘浪速’舰的受降接管。
俘虏包括其舰长东乡平八郎中佐在内的各级官兵共计一百七十三人，其中重伤四十一人，已由我医疗队紧急救治。
‘浪速’舰损伤严重，但主体结构尚存，动力全失，火势已基本扑灭。
邓管带请示，是就地拖带返航，还是派员驻守，待后续处置？”
林承志接过电文，沉吟片刻：“命令‘致远’、‘靖远’，抽调精干人员及一艘拖船，组成临时押送队。
将‘浪速’舰及所有俘虏，先行拖往威海卫。
注意航行安全，尤其警惕可能的水下威胁或敌舰偷袭。
伤员务必妥善照料，东乡平八郎……单独看押，不得虐待，饮食医药照常供给。”
“是！”沈葆迅速记录命令。
“‘经远’、‘来远’分队报告，”
周维启也从无线电操作台前抬头。
“逃遁的日舰‘秋津洲’航向东南偏东，速度极快，已超出我有效追击范围。是否继续追踪？”
林承志看了一眼海图，摇了摇头
“穷寇莫追，且远离我预设战场。
命令‘经’、‘来’二舰，与‘济远’、‘广乙’汇合，清扫战场，打捞‘吉野’舰及我‘广乙’舰落水人员。”
“‘广乙’舰……”沈葆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翻开另一份记录。
“根据‘济远’方管带后续报告及我舰观察。
‘广乙’舰在脱离战场后，因慌不择路，在丰岛以东约十五海里处触礁搁浅。
舰体严重破损，部分官兵跳海逃生，情况不明。
‘济远’舰曾试图靠近救援，但因担心日舰及自身状况，未敢久留。”
林承志眉头微蹙。
“广乙”管带林国祥临阵脱逃，致使诱饵计划出现重大纰漏，其行径按军法当斩。
具体处置，还需核实细节，并考虑战时的复杂情况。
“命令‘经远’、‘来远’，在清扫战场时，注意搜寻‘广乙’幸存官兵。
若有发现，一并带回。
至于林国祥……” 林承志语气转冷，“若生还，即行扣押，待战后军法审牛”
“是！”沈葆肃然应道。
刘步蟾拿着一份更详细的损伤报告走了过来。
这位老将脸上带着大战后的疲惫，眼神中的兴奋和钦佩却难以掩饰。
“大人，初步清点，我参战各舰，除‘济远’、‘广乙’外，均无重大损伤。
‘济远’舰中弹十七发，多为口径炮弹，伤二十余人，无阵亡，舰体结构完好，动力无损。
‘致远’、‘靖远’等舰，仅有轻微擦伤和个别近失弹震荡损伤，人员伤亡个位数。
弹药消耗……约占总储备量的两成。”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般的战果！
以轻微代价，击沉日军王牌巡洋舰“吉野”，俘获“浪速”，重创逼退“秋津洲”，几乎全歼日本海军第一游击队！
林承志微微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感到一丝深沉的欣慰。
他的准备，他的投入，他顶着巨大压力推动的改革和新技术应用，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残酷而辉煌的验证。
历史的车轮，第一次被他的双手，用力扳向了另一个方向。
“潜艇分队呢？”林承志问到了另一支关键力量。
“‘龙渊’、‘龙潜’二艇已按计划在安全海域上浮充电换气，并发回报告。”
周维启脸上露出笑容。
“‘龙渊’艇确认其发射的两枚鱼雷，一枚近失，一枚命之吉野’舰右舷中后部要害，引发后续重创。
‘龙潜’艇发射的两枚鱼雷，一枚命之浪速’舰左舷前部，另一枚因敌舰机动规避未郑
两艇官兵无一伤亡，仅‘龙渊’艇外壳有轻微擦碰。
陈璧光艇长请示下一步行动。”
“命令潜艇分队，立即返航威海卫秘密基地，进行彻底检修和补给。
所有艇员，记大功！具体封赏，待回港后一并议定。”
潜艇的首战表现堪称完美，不仅达成了战术目标，更对日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震慑，这笔投资太值了。
“大人，还有一事，”沈葆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各舰在打捞落水者时，发现不少日军官兵……
尤其是‘吉野’舰的幸存者，情绪激动，部分人拒绝救援。
甚至……有自沉和试图攻击我救援人员的举动。
如何处理？”
林承志沉默了片刻。
“尽力施救。愿意接受救援的，给予必要医疗和饮食，与‘浪速’俘虏分开关押。
抗拒强烈、有攻击倾向的……可暂时控制，但不到万不得已，勿伤性命。
至于自寻短见者……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们尽了壤责任即可。”
战斗已经结束，硝烟渐渐散去，海面上只有北洋舰队庞大的身影在缓缓巡弋。
几艘艇如同勤劳的工蜂，在漂浮着碎片和油污的海域穿梭，打捞着幸存者。
远处，“浪速”舰那倾斜的、冒着余烟的残躯，在一艘拖船和两艘巡洋舰的拱卫下，正缓缓转向西北，朝着威海卫的方向驶去，那面刺眼的白旗在海风中无力地飘动。
一场辉煌的胜利。
一场改变了历史走向的胜利。
林承志心中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
丰岛海战只是揭开了甲午战争的序幕，打掉了日本海军的一支精锐前锋，挫伤了其锐气，远远未伤及其根本。
日本联合舰队主力犹在，其陆军正在朝鲜蠢蠢欲动，国内的战争机器已经全面开动。
而且，这场胜利的背后，并非全无隐忧。
“广乙”舰的临阵脱逃，暴露了北洋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仍有怯战畏耽军纪松弛的痼疾。
无线电在关键时刻的故障和可能的侦测干扰，提醒对手也在学习和适应，技术优势并非一劳永逸。
还有那个逃跑的“秋津洲”，它会把今日之战那令人恐惧的细节带回日本联合舰队，伊东佑亨会做出怎样的调整？
“大人，”刘步蟾走到林承志身边，望着海面，感慨道。
“此战之功，足以彪炳史册！
大人运筹帷幄，将士用命，新器发威，方有此空前大捷！
从此我北洋水师威名，必将震慑寰宇！”
林承志收回思绪，转头看向这位可敬的老将，微微一笑。
“刘军门过誉了。
此胜，乃全军将士之功，亦是国运使然。
然‘震慑寰宇’言之尚早。
倭寇主力未损，朝鲜陆战方酣。
我等切不可因一胜而骄惰。”
刘步蟾神色一凛，拱手道：“大人所言极是！是老朽孟浪了。”
“传令各舰，”林承志转过身，声音清晰地在司令塔内响起。
“战斗结束，战备不可松懈。
各舰轮流警戒，其余人员抓紧休整、补充弹药、检修设备。
舰队于申时起航，以战斗队形，返航威海卫。
我们要带着胜利，回去好好消化，准备迎接下一场……规模更大、更残酷的战斗。”
“是！”众人齐声应道，士气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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