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威海卫军港染成一片金红色。
刘公岛与日岛如同忠诚的卫士，扼守着湾口。
平日此时，港口应是结束一操练后的相对宁静，水兵们或许在码头上散步、洗衣、或进行着有限的娱乐。
今，整个军港却如同烧开的滚水，彻底沸腾了！
先是了望哨远远发现了归航舰队的桅杆和烟柱，紧接着，旗舰“定远”那巍峨如山的身影出现在海平线上。
舰队逐渐驶近，港内等待的人们，留守的官兵、码头工人、水师学堂的学员、闻讯赶来的文职官员乃至附近的百姓，全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到了什么？
舰队阵容齐整，旗帜鲜明，不少舰体上带着新鲜的烟熏火燎痕迹和弹孔，但那种得胜归来的磅礴气势，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更让所有人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是。
在舰队中间，被两艘巡洋舰和一艘拖船拱卫着的，竟然是一艘挂着刺眼白旗、舰体倾斜、伤痕累累的军舰！
那军舰的样式……有些见识的人已经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日本船！
“‘浪速’！是倭寇的‘浪速’号！”
码头上，一名曾在日本留过学的水师学堂教习失声惊呼。
“真的？真的是倭舰？”
“还挂着白旗！是被我们俘获了？！”
“啊！打胜了！还抓了条大鱼！”
消息如同野火般瞬间传遍整个军港，进而向威海卫城区蔓延。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帽子被抛向空中，锣鼓不知被谁敲响，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相互拥抱、捶打。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对外海战何曾有过如此扬眉吐气的大胜？
更别提俘获敌舰了！
舰队缓缓驶入锚地。
各舰按照指令，有序下锚、系泊。
林承志站在“定远”舰飞桥上，望着码头上那一片欢腾的海洋，心中也涌动着复杂的波澜。
这是人民的期待，是压抑了太久的民族情绪的一次释放。
而他，有幸成为零燃这次释放的火种。
“定远”舰的跳板刚刚搭稳，叶祖珪等留守高级将领为首的一大群人便迫不及待地涌了上来。
人人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崇敬。
“林大人！林大人凯旋归来！真乃国家柱石，海军干城！”
叶祖珪第一个抢上前，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带着发自肺腑的敬佩。
他身后众人纷纷行礼，目光热牵
林承志拱手还礼，脸上带着适度的微笑：“诸位同僚辛苦。此战告捷，全赖将士用命，上下同心，林某不敢居功。”
“大人过谦了！”叶祖珪激动道。
“丰岛大捷，击沉‘吉野’，俘获‘浪速’，此乃我北洋水师自成军以来前所未有之大胜！
必将震动中外！
大人用兵如神，新式战法器械更是功不可没啊！”
众人纷纷附和，赞誉之词不绝于耳。
林承志一一应对，既不过分自矜，也不虚伪推诿，态度从容大气。
很快，众饶注意力便集中到了随后被拖进港内、停靠在专用码头的“浪速”舰。
看着那艘曾经代表日本海军精锐的巡洋舰如今桅折旗落、浑身创伤、挂着白旗的狼狈模样。
再对比港内巍然屹立的“定”、“镇”二舰，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和对比带来的快意，在每个人胸中激荡。
俘虏被押解下船。
东乡平八郎走在最前面，他换了身干净的水兵服，手脚未戴镣铐，前后各有两名身材高大、神情冷峻的水兵押送。
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目光低垂，尽量避免与周围那些充满好奇、兴奋乃至鄙夷的目光接触。
他走过码头，看到那些欢呼雀跃的中国军民，看到港口内林立的炮台和井然有序的北洋舰只时。
他的瞳孔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缩，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
“那就是倭寇的舰长？看着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呸！犯我海疆，就是这个下场！”
“听他们那艘最快的‘吉野’被咱们轰得渣都不剩了！真解气！”
议论声、嘲笑声隐约传来。
东乡平八郎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和最后一丝尊严。
从这一刻起，他和他代表的帝国海军，已经成为了眼前这个古老国度重新崛起的第一个祭品。
这份认知，比任何肉体上的囚禁都更加折磨人。
俘虏被迅速押往早已准备好的、远离港区的临时战俘营。
东乡平八郎被单独关押在一个有窗户的房间里，有床铺、桌椅。
他只是坐在床边，望着窗外远处海面上“定远”、“镇远”那如山的身影，陷入长久的沉默和思索。
当晚，林承志在水师提督署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庆功宴。
出席的除了参战和留守的高级将领，还有威海卫的重要文官，以及从津连夜赶来的李鸿章幕僚代表。
席间自然是一片欢腾，祝酒词不断。
林承志成为了绝对的中心，所有人都在向他敬酒，表达钦佩和祝贺。
林承志来者不拒，但始终保持着清醒。
他在席间简要通报了战况，大力表彰了参战各舰官兵的英勇。
尤其提到了潜艇部队和无线电通讯人员的特殊贡献，并宣布将根据战功，进行丰厚的奖赏和抚恤。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林承志却悄悄离席，来到了提督署后院的了望亭。
这里地势较高，可以俯瞰大半个军港。
夜风中，港湾内点点舰船灯火与上繁星交相辉映，“定远”、“镇远”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雄伟。
远处俘虏营方向一片黑暗寂静，码头和营区方向，隐隐传来庆祝的喧哗。
“大人，”沈葆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份新的电报。
“津李中堂急电，对丰岛大捷‘欣慰至极’，已即刻上奏朝廷。
中堂询问大人下一步方略，并提醒……朝中或有封赏，但亦需谨慎，勿使倭寇急怒之下，倾力来犯。
另，中堂已加派陆营，增强威海、旅顺防务。”
林承志接过电报看了看，嘴角微勾。
李鸿章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既欣喜于战果和可能带来的政治资本，又担心胜利刺激日本发动更大规模的报复。
同时也在提醒他功高震主需谨慎。
老官僚的思维，总是如此复杂而周全。
“回复中堂：承志谨遵教诲。
我部正加紧休整补充，巩固海防，并派舰严密巡弋，监视敌主力动向。
一切行动，皆以保固北洋门户、策应朝鲜陆师为要。
朝廷封赏，皆赖中堂提携，承志惟知尽忠报国而已。”
漂亮的外交辞令，既表明了继续战斗的决心和准备，也把功劳推给了李鸿章，安抚了这位顶头上司可能有的微妙心理。
沈葆心领神会，点头记下。
“另外，”林承志望向黑暗中的大海，声音低沉下来。
“给北京发报，用我们自己的密码。
将详细战报，特别是日军新式战术、我新装备表现及潜在问题，一并密奏皇上。
同时……给静宜格格发个私电，报个平安即可。”
“是。”沈葆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大人，关于‘广乙’舰管带林国祥……已被找到，重伤，正在医治。
其部下供称，林国祥当时见日舰势大，又见‘济远’似乎不敌，恐遭包围，故擅自撤退，途中慌不择路触礁……如何处置？”
林承志眼中寒光一闪：“待其伤情稳定，即行收押。
战时报逃，致使友舰陷危，战术计划受挫，按律当斩。
但……正值用人之际，且初战大胜，不宜立施重刑，恐寒将士之心。
先关着，战后一并议处。
将其事迹通报全军，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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