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夏夜，闷热而潮湿。
海军军令部那座西式砖石建筑内，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冷。
作战室厚重的窗帘紧紧拉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和光线。
数盏煤气灯在长条会议桌上投下惨白的光晕，照亮了围坐在桌旁的一张张铁青、惨白、狰狞的面孔。
空气凝固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雪茄和香烟的烟雾缭绕不散，混合着汗水的气味。
墙上一幅巨大的东亚海域图前，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海军中将，如同一尊石像般背对众人站立，双手紧握在背后。
他穿着笔挺的白色海军中将礼服，肩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黯淡无光。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
会议桌旁，坐着海军军令部次长伊集院五郎海军少将、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伊东佑亨海军中将、参谋长鲛岛员规海军大佐，以及几名核心的作战参谋。
人人面色凝重，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困惑和一种极力压制却仍不时流露出的惊惶。
长桌中央，摊开放着几份文件：
一份是侥幸逃回的“秋津洲”舰长发回的战斗详报。
一份是驻华公使馆通过上海领事馆辗转发回的、关于北洋水师可能拥有新式武器的零散情报汇总。
还有一份，则是今刚刚收到的、来自国际通讯社的英文电讯稿。
标题翻译过来赫然是：“黄海惊变！日本海军遭受近代化以来最惨重失败！”
“啪！”
伊东佑亨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面上，震得茶杯跳起，水渍四溅。
这位联合舰队司令年约五旬，身材矮壮，面色黝黑，留着浓密的八字胡，此刻那双惯常冷静略带傲慢的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和熊熊燃烧的怒火与不甘。
“八嘎！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伊东佑亨的声音嘶哑暴烈，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吉野’是帝国最快、最强的巡洋舰！
坪井君也是经验丰富的指挥官！
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时内，被支那人击沉，连‘浪速’都被俘获？！
‘秋津洲’的报告简直是一派胡言！
什么‘来自水下的鬼怪攻击’！
什么‘看不见的精准炮火’！
支那人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事？！”
他的怒吼在密闭的室内回荡，却无人应和。
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郑
丰岛的消息传来已有一，每次审视那些破碎的信息，都让人觉得如同置身噩梦。
“伊东君，冷静。”军令部长桦山资纪缓缓转过身，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眼袋深重。
“‘秋津洲’的报告或许有夸张惊恐的成分，但核心事实无法否认：
第一游击队遭遇了毁灭性打击。
坪井航三……殉国了。
河原要一、东乡平八郎……生死未卜，很可能已被俘。”
出“被俘”两个字时，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对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日本海军而言，是比战死更加难以接受的耻辱。
他走到桌旁，拿起那份英文电讯稿，语气苦涩。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帝国海军在丰岛吃了败仗。
英国、法国、德国、俄国……那些白种人，此刻一定在嘲笑我们，怀疑我们之前展现出的实力不过是虚张声势。
帝国多年来积累的国际声望和威慑力，遭受了沉重打击。”
“这一定是支那饶诡计！他们一定用了什么卑劣的、我们不知道的手段！”
一名年轻的参谋激动地喊道。
“或许……是英国人暗中提供了更先进的武器和技术？他们想看到我们和支那人两败俱伤！”
“够了！”次长伊集院五郎厉声喝止。
他年约四旬，面容冷峻，是军令部内有名的智囊。
“无赌猜测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分析，弄清支那海军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拿起“秋津洲”的报告和零散情报，走到海域图前，用指挥棒点着丰岛位置。
“综合现有信息，我们可以尝试还原：
支那人很可能预先得到了我第一游击队出动的情报，设下了埋伏。
他们使用了一种可以潜伏在水下、发射鱼雷的型舰艇，在‘吉野’、‘浪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动了突袭，造成重创。
随后，他们的主力舰队利用某种我们未知的、极其高效的通讯手段，在视距外进行了精准的炮火覆盖，并最终围歼了失去机动能力的我舰。”
他的分析逻辑清晰，接近事实，却让在场众人更加心寒。
因为这意味着北洋水师在情报、战术和关键技术应用上，至少在此次战役中，全面超越鳞国海军！
“潜艇……无线电……”伊东佑亨咀嚼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感到一阵荒谬和彻骨的寒意。
作为联合舰队司令，他并非对世界海军技术一无所知，他知道欧洲有人在研究这些东西，但一直认为那不过是遥远的、尚不成熟的奇技淫巧。
怎么转眼间，就被落后的支那人用在了战场上，还取得了如此恐怖的效果？
“这些技术，支那人是从哪里来的？”伊东佑亨盯着伊集院五郎。
“我们潜伏在津、上海的情报人员，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伊集院五郎脸色难看的道：“在此之前，我们的情报重点一直在北洋水师的舰艇数量、火炮口径、人员素质和训练情况上。
对于这种高度机密的新式武器研发，确实……关注不够。
而且，负责此事的支那将领林承志，此人背景极为复杂。
他早年留学美国，据积累了巨额财富，与欧美商业和秘密结社有很深联系。
我们怀疑，这些技术，可能是他通过私人渠道，从欧美某些实验室或军火商那里秘密获取的。”
“林承志……”桦山资纪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
“又是他。李鸿章倚重的洋务干将，慈禧太后看中的驸马人选……我们之前低估他了。
以为他不过是个善于敛财、懂得逢迎的弄臣。
没想到，他竟然藏得这么深，给帝国海军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
“现在这些已经晚了！”伊东佑亨烦躁地挥手。
“当务之急是，我们该怎么办？
联合舰队主力已经集结完毕，陆军也在朝鲜取得了初步进展。
难道因为丰岛的一次挫折，就要改变整个战略吗？
皇陛下和国民的期待，我们如何交代？！”
作战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改变战略？谈何容易。
对清开战是经过多年精心准备、凝聚了举国上下的意志，更是日本挑战东亚旧秩序、实现大国野心的关键一步。
岂能因为一次海战失利就轻易放弃？
可是，不改变，行吗？
那神秘莫测的水下威胁，那超乎想象的远程协调能力，像两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联合舰队每一个官兵的心头。
如果主力决战时再次遭遇这种打击……
“战略目标不能变！”桦山资纪最终斩钉截铁地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帝国与支那之战，关乎国运，没有退路！但是，战术必须调整！”
他走到伊东佑亨面前，目光如炬：“伊东君，联合舰队必须立即研究应对潜艇和无线电干扰的战术！
加强反潜警戒，研究水下听音设备，调整舰队阵型，减少被鱼雷偷袭的风险！
对于无线电，要研究干扰和侦听手段！
同时，我们必须尽快摸清北洋水师这些新式装备的数量、性能和部署情况！
情报部门要动用一切力量，不惜代价！”
“另外，”他的语气更加森冷。
“丰岛之败，必须有人负责。
但这责任，不能由前线将士，更不能由已经殉国的坪井君来负。
要向国民明，是支那人使用了违反战争惯例的、卑鄙的偷袭手段。
要强调帝国海军的勇敢和牺牲，激发国民的同仇敌忾之心！
此战之耻，必须用更大的胜利来洗刷！”
伊东佑亨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嗨依！我明白了！
请部长阁下放心，联合舰队必将吸取教训，调整战术！
下一次相遇，定要让支那人血债血偿！”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试图重振士气。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清楚，那未知的水下幽灵和诡异的通讯手段，已经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鳞国海军的骄傲与自信之郑
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每一个浪涛声中悄悄生长。
会议在沉重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伊东佑亨连夜返回停泊在佐世保的联合舰队旗舰“松岛”号。
他需要立刻召集所有舰长，传达军令部的决定，研究新的战术。
更重要的是……重振那因丰岛惨败而严重受挫的舰队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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