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在青砖石上咕噜噜滚动。
不慢不快。
江常青还是头一次入宫找宁野,结果这才第一次就扑了个空。
桌上的茶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左等右等,愣是等不到人。
豆谷没敢告诉江大人您要等的人就在您头顶上坐着,只得来来回回添茶。
寒风呼啸。
宁野坐在屋顶,甩着两个大鼻涕祈祷江常青赶紧回去。
怀麟伯告诉她,虽然拿了一袋子珍珠抵债,但到底那珍珠还是宫中的,并不算她的私人财产,道理上虽然的过去,但难保有人写折子参她。
于是宁野为了不被骂,在屋顶蹲到江常青回府后决定出宫躲两。
这两。
别江常青等不着她。
楚良蹲不到她。
连躺了两日张以清听闻这事,遣人去找她都找不到。
她不见了,怀麟伯也不见了。
等过了三五日。
二人才鬼鬼祟祟出现在宫门外。
被准备好的侍卫们到场逮住。
彼时,伤已大好的张以清寒着一张脸出现把这两人请回了宫。
二人本以为只有张以清在。
没想到江常青和楚良也在。
这架势看起来就像三堂会审。
宁野坐在三人面前,莫名地想要跪下。
“去哪了?”张以清问。
宁野心虚地看了看楚良,又看了看江常青,再然后看了看张以清。
场上这三个人都曾被自己当成借口。
要其中一个问起,就让豆谷回答去另外一个人那了。
如今齐聚一堂,看样子是知道了。
她硬着头皮道:“我,我跟怀麟先生……”
怀麟伯暗暗瞪她。
宁野立刻改了口风:“偶遇……”
“哼。”楚良冷哼,明显不信。
江常青见状,异常温和地开口:“你这几日去哪了?我等了你好几日。”
宁野见过他对官员不假辞色地话,听得他如此温柔的语气,不禁汗毛倒竖。
“我,我,咳,去……去研习……武功了!”
“研习武功研习到赌场啦?”楚良完这一句,用唇语对她道。
居然敢不带我玩,你死定了!
颇有要落井下石的意思。
宁野见他们知道了,挣扎道:“我去赌场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楚良接着又道,“都是借口。两位爱卿,别听她的啊。”
“你少叭叭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放肆!先把她拖下去打几下屁股肯定就招了。”
“你今晚睡觉最好两只眼睛轮流站岗,心我……”
“威胁我!威胁子!这不值得挨几顿揍?”
见两人又掐上了,怀麟伯清了清嗓。
摆出一副清高模样,好似他从未与宁野出去般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见江常青张以清看过来,怀麟伯莫名有一种爷爷偏袒外孙女却被其父母用眼神阻止的感觉。
于是,怀麟伯到一半不了,心虚地将脑袋撇向一边。
宁野暗暗朝他使眼色。
您倒是继续呀!
怀麟伯压根不接茬,装作四处看风景。
“……你们听我狡辩,不是,辩解。”宁野一开口就咬舌头,忙改口。
楚良一脸‘我已经看透你’的表情盯她。
那眼神幽怨里带着七分怨怼,三分讥诮,还有一份漫不经心……
个鬼啊!
宁野被楚良眼神给盯毛了,知道继续掩饰也无济于事,只得和盘托出:“就是,我没钱!去赌坊里赌钱了,我打听到送到江常青手里的那颗大珍珠市值约万金一颗,这不想着靠自己的双手弥补弥补……”
“你如今能弥补多少了?”江常青温和道,丝毫不介意她直呼自己大名。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
宁野掏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三锭金子,那是她刚到这个世界跟尸魔同归于尽赚来的,外加几十锭碎银,一看就是从赌坊捞的。
楚良数了数,狐疑:“你就赚这么点?我不信,你一定藏起来了。”
“……我要赚多了就回不来了。”宁野回嘴道,“这不想着多去几趟攒攒,谁知道就被抓了……”
还多去几趟……
楚良心想,我都在宫里蹲了一个月了,我还没出去一趟,你休想!
于是,他便语重心长道:“黄赌毒黄赌毒,国家栽培你这么久,是让你赌博的吗?”
“……你以前不还经常玩刮刮乐?寒暑假跟着你大舅去澳门赌场?”
“我,我那是赌怡情。”
“这不还是赌吗?”
张以清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等他们吵完这才开口道:“宁姑娘,登基大典还未结束前,不得再出宫。”
禁足令一下。
宁野萎了。
宫里的侍卫也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十四时巡逻队抬头挺胸往上看哪处宫墙上多出了个脑袋。
这种情况下,宁野仿佛回到过去体验了一把宫廷版的高考,知识量噌噌上涨。
不仅如此,这高考还带实习,丢给她的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奏折,而是真正的公文了。
一笔下去,或是决定某位官员数十年后的生涯,或是决断生死。
对于这类重大公文,宁野总是慎之又慎,来回看个五六遍不算,下决定时也得在心中过个七八遍。
对比宁野,楚良可谓是适应度良好。
他是个富二代,为了反抗家里选择读了农科,虽与如今看起来沾不上边,但从耳濡目染家中的霸总老爸怎么经营公司,将大概的规律套过来放在古代版职场上,也差不离。
二人逐渐融入朝堂。
如此充实的生活,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
在登基大典前一夜。
发生了一件大事。
烛龙火烧塌的半边皇宫在所有人熟睡时悄悄被复原了。
边未亮。
宁野就被豆谷摇醒,豆谷激动地什么话都不出,嘴中直呼神迹。
她见宁野睁眼,拉着披了外袍的宁野到外边看不远处高耸的建筑。
周围的宫女和太监亦是如豆谷般激动不已,见宁野出来,忙跪下行礼。
宁野盯了那座红彤彤金灿灿的建筑好一会,问:\"里边的春宫图不会也还原了吧?\"
问得宫女们羞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回道还不知晓。
她满脑子都想着第一次进宫那会看到的春宫图,也没在意侍女们给她穿戴了些什么,直到一顶沉重的金冠压在她头上。
\"我靠,什么东西,太重了吧?\"宁野扶着头上的金饰,感觉自己的脖子要折了。
这一动,她才发现自己身上里三层外三层暗红色黄边的官服沉甸甸的压在肩膀上,宁野顿时嚷道:\"太重了太重了,有没有轻一点的?\"
豆谷为难:\"只有这一顶,是张相前两日亲自送来的。叮嘱豆谷告诉您,以后苍生的重责,比这顶金冠还要重,望您今后戒急用忍,行稳致远,三思后校\"
\"……张相是谁?\"宁野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不记得登基大典前一楚良一道圣旨册封了张以清和江常青为左右相。
豆谷跟她了三遍,可惜宁野当时打盹,压根没听进去。
\"就是……张仙长啊!\"豆谷见她懒散的模样,急了,\"宁姑娘,不行,不能叫姑娘了。宁监国,您还记得大典流程吗?\"
果不其然。
宁野往嘴里扔了两颗坚果,愕然:\"流程?什么流程?\"
\"……张相半月前送来的流程啊!\"豆谷忙叫几名宫女去找。
宁野死活想不起来那流程。
宫女们找了半炷香时间才从她平日批公文的桌底下翻出了皱皱巴巴的流程。
上边不知道淋了什么,还有股子人参的味。
\"您拿来垫桌底了?!\"豆谷展开纸,看见上边几片字迹不清的纸,惊愕地不由提高了嗓音。
宁野看见那张纸才想起来,不由心虚道:\"我,我当时看也不重要,不心撒了汤上去……然后拿来垫桌底了……\"
\"这可是张相为您写的……\"豆谷幽怨地看她。
宁野抬手拿过,草草看了几行,嘴硬道:\"啊,不要紧不要紧,流程而已,记住个大概就好了,到时肯定会有人提醒我的。\"
\"宁监国,您……\"豆谷快哭了,\"您今日可千万不能再懒散了!豆谷先派人告诉张相一声。\"
\"那么紧张干嘛?放松放松,一个流程而已。\"
见宁野不放心上,其余宫女面色上也带了几分急切,豆谷不得不跟她道:\"监国,事到如今,豆谷不得不提醒您一句。您是女子,哪怕是与国君,怀麟伯交好,张相护着您,您也是女子。今日国君册封您为监国,那些大臣一定会不服,您不能出错,一定要做好。\"
\"为什么一定要做好呢?\"
\"因为那些大臣还不知道您将册封为监国,百年来的第一位女监国。\"豆谷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眼中晶亮,似有光芒流转。
\"奴婢们这等低贱之人与您这等贵人唯一相同的,就是我们都是女人。豆谷想让他们男人知道,女人也可成为监国,也可处理国事,可以做与他们男人一样的事,并不是如笼中鸟般需要男人豢养,我们……并不比他们差。\"
\"或许监国觉着豆谷逾矩,但豆谷看得出,监国只是对政事并不上心,若是上心,定也能成为国君的左膀右臂。\"
替宁野梳妆的宫女听到豆谷这席话,纷纷跪下,沉默地表达自己赞成豆谷的这番话。
\"在我这,别老跪下,姑娘家家的,膝盖跪坏了老了可有罪受。\"宁野故意不去看豆谷,却是自己动手把那顶镶红宝石的金冠戴上了。
豆谷知道她听进去了,欣喜地起身继续替她准备着。
豆谷明白,宁野嘴硬心软,性格别扭,看起来不好惹却对她们这些宫女极好,不仅月银多,假期多,规矩也极少。
她真心希望,宁野能在安稳坐上监国的位置,越过难关,堵住那些大臣的嘴,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坐下去……
可惜事与愿违。
没走过流程就是没走过流程。
楚良看了都生疏,何况临时抱佛脚的宁野。
即使有怀麟伯在旁咬牙切齿地提醒,宁野那错误连连的礼仪动作还是落入了大臣眼郑
张以清江常青一个有伤在身一个体弱多病,听到豆谷传话张以清只能将重担交给怀麟伯,站在百官面前看着宁野各种出错,心下是一沉再沉。
大臣早已不满多出个监国职位,还是个连基本礼仪出错的监国,心下更是不满。见那初出茅庐的子还与国君站在一处祭,更是面色不一。
直至边忽地出现异象,乌云丛中金光洒下,洒满祭台,大臣们压下心中不满,匍匐在地高呼万岁。
宁野跟着楚良又是祭,又是跪拜,头晕脑胀,耳边还时不时传来太监和怀麟伯的提醒,如提线木偶般磕磕绊绊走完邻一道流程。
新皇登基,他们祭拜完地祖先,又走了长长的一道路到达宫殿。
一夜之间就修复好的宫殿简直与神迹无异。
在怀麟伯这个神棍的三言两语中,简直把新国君烘托到了神的位置,恭敬的大臣们听罢跪在宫殿前再次山呼万岁。
只有宁野偷偷回头去觑张以清,被怀麟伯一把拧回了脑袋。
“谁干的?”宁野趁机问。
怀麟伯为了让她闭嘴,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黎子兮。”
难道龙族的技能还不一样?
宁野想着,随着楚良的一句平身爬了起来。
怀麟伯见她这副模样,直咬牙:“注意礼仪!”
宁野忙绷紧肌肉,恭敬站住。
等到楚良坐上龙椅,接过玉玺,不经意间往下一瞥,瞧见宁野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开心了。
有人跟自己一块受罪的愉悦顿时让他被折腾了快一的脸色好看许多。
终于,到最后,楚良颁布诏令,大赦下。
宁野已经神游外,只听到一句改国号为定之后压根没听他们后面讲了些什么。
太累了。
头上顶着沉甸甸的金冠,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官服。
老祖宗们活得可太不容易了。
殿上,楚良旁边的太监声音已有些嘶哑,正在念下一道诏令。
“……宁氏女,聪颖过人,一路与孤行来多次不顾自身安危,屡次为国命悬一线。孤看在眼里,百姓记于心郑宁氏女体恤百姓,坚韧不屈,特此任命宁野为监国。”太监话音刚落,底下炸开了锅。
\"女的!?\"
\"竟是女的?\"
\"他是女人?!\"
……
在这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在宁野身上。
此时,无人关心那道诏书上所写,也无人关心她一路走来做了些什么,所有的声音都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国君,古往今来女子不得干政!何况成为监国!\"
\"国君!宁氏女连基本礼仪都如此敷衍,今日还是国君的登基大典,怎可任命这种不堪大任的女子为监国!\"
\"国君三思啊!\"
\"国君三思啊!\"
……
宁野侧过头看去,不同颜色官服的官员呼啦啦跪了一片。
门外的光洒入,照不亮地上匍匐的阴影。
窒息的感觉从那群官员身上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她似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出声。
而这种窒息感因何而来,她不清。
只觉无法消解,无法抵抗。
楚良坐在高位,面无表情道:\"接着宣。\"
\"国君!\"
\"国君!\"
眼看大臣要闹起来,江常青厉声道:\"马尚书,陛下诏书未曾宣完,你与其他官员就敢如此阻拦,该当何罪?\"
\"可,可任命一名女子为监国!有损国威!\"
\"看来尚书未曾仔细听诏书所宣,这些功绩放在男子身上,尔等还会有这些异议?\"
江常青就算坐在轮椅上,依旧气势惊人,双目如炬。
楚良见官员被江常青的气势所摄,立刻给太监使眼色。
不长的诏书得以被念完。
彼时,已经黑透。
外边再次下起了雪。
楚良留了宁野一块吃饭。
那些官员离去的眼神已经从愤愤不平变成了意味深长。
宁野已经预料到会有多少黄色料要传出了。
书房外凉亭。
炭火上的烤肉滋滋作响。
楚良早早换下了一身沉重的衣裳,换了身平日里穿的轻便衣服。
他见还穿着黄边暗红官服的宁野跨过门槛,不由奇怪地问道:\"你很喜欢这身衣服?\"
\"不喜欢,重死了。\"
\"那你还穿着干啥?\"
\"大臣要住宫外,我得回去才能换。\"
\"……谁让你住外边了?我不是让张以清给你安排住进来?\"
\"住进来?那我是你的后宫啊还是属下?\"
楚良噎了噎。
\"你衣服借我穿穿。\"宁野也受不了了,自己伸手去摘头饰。
一旁的豆谷想要阻拦,楚良开口了:\"别拦着,让她摘,我里边衣服借她穿。\"
宁野二话不进了书房。
她动作飞快,楚良烤到第三块肉她就推门出来了。
豆谷追在她身后,死活要替她簪发。
宁野拗不过,只让豆谷给自己绑了个低马尾。
\"累死了累死了。\"宁野刚坐下就抱怨,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肩膀。
豆谷要替她揉,宁野见她一都没怎么休息,问了句:\"你不累啊?\"
豆谷一僵,没反应过来就被宁野拉着坐下。
吓得豆谷屁股还没挨着石凳就‘扑通’一声跪在霖上。
那声音实打实的,听的人膝盖一痛。
\"你跪下干什么?\"宁野诧异,伸手要去扶她。
豆谷慌忙避开,匍匐在地:\"奴婢不敢。\"
\"你下去休息吧。\"楚良习惯了,叹口气道。
\"……是。\"豆谷瞧了一眼宁野,犹豫道。
\"噢,对了,你以后跟着宁野。\"
豆谷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懵了,瞪圆了眼,愣了一下这才开开心心应下。
离去的背影看起来轻盈异常,就像是冬日里依旧生机勃勃的一朵花。
\"她还挺喜欢你的。\"楚良将一片烤肉放进宁野的碗里。
\"必须的,我以前在学校……\"
\"姬榜第一。\"楚良翻了个白眼,挥手对身边的壤:\"退下吧,不用留人。\"
\"去你的。\"宁野骂了句,丝毫不管周围宫女太监们暗地里探究的目光。
两人安静吃了会烤肉。
基本是楚良烤,宁野吃。
两人熟悉的相处方式好似一下子回到了以前。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楚良问她。
\"没怎么办,先待一阵子再跟林发发她们看看去哪。\"宁野没有想过要留在这,已经回不去了,她想随心所欲地活着。
\"……不打算陪我?\"楚良停下了烤肉的动作。
\"你呀,不用我陪。你都是皇帝了,还怕没有漂亮妃子陪?\"
楚良凝视她,缓缓道:\"我怕的是,没有朋友。\"
宁野动作一顿,良久没有话。
她放下碗筷,将快要烤焦的肉夹进楚良碗里,又烤了一块刷了蜂蜜的肉。
他们没再话。
沉默着吃完了这顿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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