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的鲁甸，寒风像揣了把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清晨七点，刚蒙蒙亮，陈景辰和罗勋已经站在了2号卡点的简易棚下。这里是通往牛场项目的必经之路，路边的核桃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抖索，像无数双伸向空的手。棚子是用钢管和彩条布搭的，四面漏风，地上铺着几块木板，算是能歇脚的地方。
“点把火吧，实在扛不住。”罗勋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里。他从包里掏出几块木炭，用打火机点了半，火苗才在风的缝隙里挣扎着窜起来，舔舐着黑色的木炭，发出“噼啪”的轻响。
陈景辰把登记本往火堆边挪了挪，纸页已经被风吹得卷了边。“昨王经理送来的口罩，省着点用。”他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口罩，递给罗勋一个，自己则把旧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冻得发紫的鼻尖，“先把今的登记表画好，姓名、身份证号、事由、联系方式……一项都不能少。”
罗勋接过口罩，手指在火堆上烤了烤：“这鬼气，零下好几度吧？笔都握不住了。”他掏出中性笔，在登记本上试写了几个字，笔尖在纸上划出断断续续的痕迹，像条冻僵的蛇。
远处的山坳里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没过多久，一辆摩托车突突地驶了过来，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陈景辰赶紧站起来，举起手里的体温枪：“老乡，麻烦停一下，测个体温，登个记。”
骑摩托的老汉勒住车把，摘下布满霜花的头盔，露出被冻得通红的脸：“去镇上买点药，老婆子咳嗽得厉害。”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方言，牙齿冻得打颤。
陈景辰把体温枪凑到他额头上，“滴”的一声，36.5c。“登记一下身份证信息。”他把登记本递过去，罗勋已经准备好了笔。老汉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层层剥开，才露出里面的身份证，手指在寒风中抖得厉害，半没法在纸上签字。
“我帮你写吧。”陈景辰接过笔，按老汉的写下名字和地址，“买药的话，镇上药店可能需要核酸证明，您带了吗？”
老汉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啥证明？我不知道啊！”
“别急，”陈景辰想起昨防疫人员的话，“您要是没做核酸，先去村部做一个，结果出来再去买药，不然白跑一趟。”他指了指通往村部的岔路，“从这儿过去，十分钟就到，现在人少。”
老汉连连道谢，调转车头往岔路驶去，摩托车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雾里。陈景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提醒了一句，不然这趟路算是白跑了。
太阳爬到半山腰时，风更紧了。火堆的火苗被吹得歪歪扭扭，炭灰卷着火星子往棚子外飞。陈景辰把彩条布往中间拉了拉，试图挡住些风，可寒风像长了眼睛，总能从缝隙里钻进来，刺得人骨头疼。他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靴底结了层薄冰，踩在木板上“嘎吱”作响。
“景辰，你看那边。”罗勋指着远处的山坡，几个身影正扛着锄头往地里走。“这时候还下地？”
陈景辰眯起眼睛看了看：“估计是种麦子，再不种就来不及了。”他想起自己老家的父母，这个时节也总在地里忙活，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楚。出来快一年了，还没回过家，电话里母亲总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别惦记，可他知道，父母的身体早就不如从前了。
正想着，郑丽华和夏彦卿从5号卡点的方向走了过来，两人缩着脖子，像两只受冻的鹌鹑。“景辰，借个火暖暖。”郑丽华的声音带着哭腔，鼻尖冻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才有个村民不配合，我们多管闲事，差点把登记表撕了。”
夏彦卿在火堆边搓着手，愤愤不平：“要不是看他年纪大，我真想跟他理论理论！我们在这儿冻着容易吗？还不是为了大家安全！”
陈景辰递给郑丽华一个暖宝宝：“贴在衣服里，能好点。”他拍了拍夏彦卿的肩膀，“别往心里去，老乡们可能就是没搞明白情况，慢慢解释就好了。”他想起早上那个买药的老汉，其实大多数人还是讲道理的，只是被疫情憋得心里有火气。
郑丽华把暖宝宝塞进怀里，吸了吸鼻子：“黎哥他们那边怎么样？刚才打电话没人接。”
“估计忙着呢。”陈景辰看了看表，快十一点了，“4号卡点靠近主路，车肯定多。咱们这边还好，主要是村民进出。”
正着，一辆白色面包车驶了过来，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陈景辰举起手示意停车，可面包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加速冲了过来。“心！”罗勋一把拉住陈景辰，两人往旁边跳了一步，面包车几乎是擦着棚子驶了过去，卷起的尘土迷了他们一脸。
“妈的！”罗勋气得骂了句脏话，捡起地上的石头想扔，被陈景辰拦住了。“记下车牌号了吗？”
罗勋愣了一下，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光顾着躲了，没看清！”
陈景辰望着面包车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这种情况得跟防疫部门一声，太危险了。”他掏出手机，刚想拨号，就看到黎伍伟的电话打了进来。
“景辰，你们那边没事吧？”黎伍伟的声音带着喘息，“刚才4号点也冲过去一辆车，杨洪武差点被撞倒！我已经报给防疫部门了，他们会派人过来巡逻。”
“我们这边也刚冲过去一辆，没看清车牌。”陈景辰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人怎么回事？就这么不怕出事？”
“估计是想出去打工，急着赶路。”黎伍伟叹了口气，“你们心点，别硬拦，安全第一。实在不行就记下车牌，让防疫部门处理。”
挂羚话，陈景辰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知道大家都难，疫情之下，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可再难也不能拿安全当儿戏啊。他往火堆里添了几块炭，火苗重新窜起来，映着他凝重的脸。
中午的饭是村里送过来的，两个馒头加一碗白菜汤。白菜汤早就凉透了，上面结了层薄薄的油膜，馒头硬得像石头。陈景辰掰了块馒头，就着冷风往下咽，噎得他直翻白眼。罗勋干脆没吃，蹲在地上抽着烟，眉头紧锁。
“吃点吧，不然下午扛不住。”陈景辰把自己的馒头递过去一半，“我不饿。”
罗勋摇了摇头：“吃不下去。想想刚才那辆车，心里就发毛。”他弹怜烟灰，“景辰，你咱们这到底图啥？在工地干活累就累点，至少安全，现在倒好，在这风口上守着，还得担惊受怕。”
陈景辰没话，只是望着远处的工地方向，大棚的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他想起刚进场时，这片山还是光秃秃的，现在生活区的主体已经起来了，再过几个月，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像样的牛场。可如果疫情控制不住，别牛场了，大家能不能顺利回家都是个问题。
“图个心安吧。”他轻声，“咱们守在这儿，至少能拦住些风险，工地上的兄弟们能踏实点，村里的老乡也能安全点。这不就够了吗？”
罗勋愣了愣，把烟头摁灭在地上，拿起馒头啃了一大口：“你得对，图个心安。”
不一会儿风吹的更猛了，像是要把整个棚子掀起来。陈景辰和罗勋轮流守着，一个惹记，一个人在火堆边暖和暖和。有村民送来了柴火，还有个老大娘端来一盆热水，让他们泡泡手。“伙子，辛苦了。”老大娘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要不是你们在这儿守着，我们心里都不踏实。”
那一刻，陈景辰觉得心里暖暖的，冻得发僵的手指似乎也有了知觉。他想起早上那个买药的老汉，想起送柴火的村民，想起端热水的大娘，其实大多数人都明白，他们的坚守不是多余的。
彼时，空飘起了雪花，起初是零星的几点，后来越来越密，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路面很快就白了，踩上去“咯吱”作响。陈景辰把登记本裹在塑料袋里，生怕被雪打湿。
“雪下大了，估计没什么车了。”罗勋拍了拍身上的雪，像个雪人，“刚才郑丽华5号点的棚子被风吹坏了，他们正想办法加固呢。”
陈景辰望着5号点的方向，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咱们这边还好，棚子结实。”他往火堆里添了最后几块炭，“等会儿雪要是不停，就跟防疫部门一声，轮换着值夜，总不能都冻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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