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到后半夜,添了几次雷击木,火势依然很旺。楚清歌跟苍牙、胡三他们大致敲定邻一批“盟约丹”的试用名单和投放方式——得找那些中毒不深、意志尚存,且在族群中有一定影响力的妖族,效果才能最大化。
阿甲已经跟那位穿山甲妖将——人家叫石甲——勾肩搭背(如果穿山甲有肩膀的话)称兄道弟了,正热烈讨论着如何利用地脉在妖族营地下面挖几条“紧急疏散通道”。
朱朱和几只未化形但灵智已开的妖(主要是鸟类和鼠类)玩到了一块,用它的七彩尾羽变些幻术逗得它们吱吱喳喳,顺便收集点妖族内部的零散情报。
赤羽则傲然立在祭坛最高处,闭目养神,金红羽翼在月光下流淌着淡淡光晕,神兽威压自然散发,让一些心思浮动、暗中窥探的妖族不敢造次。
沈墨抱着剑,靠在一块断碑上,看似闭目调息,实则剑心通明,警惕着四周每一丝气息波动。剑穗垂落,尾端那点暗红在火光映照下,像粒凝固的血珠,又像颗不灭的火种。
楚清歌忙活完,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走到沈墨旁边,一屁股坐下,也靠在断碑上。
“累死我了,”她长舒一口气,从储物袋里摸出个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是加了蜂蜜和宁神草的灵泉水,“跟妖族打交道,比炼丹还费脑子。一句话得琢磨三遍,生怕哪个词儿用不对,又勾起万年血仇。”
沈墨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没话,只是伸手,自然无比地接过她递来的水囊,也喝了一口。
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不远处正跟苍牙低声话的胡三眼角直抽抽——这人族剑修和这丹师丫头,默契得有点过分了吧?
楚清歌没在意这些,她看着篝火边逐渐融洽(至少表面如此)的人妖身影,眼神有点放空,嘴角却带着点满足的弧度:“不过,总算开了个头。盟约丹如果效果好,就能慢慢把被陆明远坑害的妖族拉回来。等咱们力量攒够了,就去捅破那‘通之路’的窗户纸……”
她声音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干劲,还有种近乎真的乐观。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苍老、带着浓浓讥诮与疲惫感的声音,直接在她识海深处响起:
【呵……真得可笑。】
楚清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是丹尊残魂。自从上次在万妖谷深处被她强行封印进神农鼎后,这老家伙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几乎让楚清歌忘了它的存在。没想到这会儿冒出来了。
【怎么,老前辈睡醒了?】楚清歌在识海里回话,语气也不怎么客气,【又来泼冷水?】
【冷水?】残魂嗤笑,那笑声像破损的风箱,【老夫是看你在这蝼蚁堆里忙活得热火朝,觉得可怜又可笑。弄个什么血脉盟誓,炼几颗不伦不类的‘盟约丹’,就以为能撼动道布下的局?】
楚清歌眉头拧起:【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像你一样,缩在鼎里等死,或者盘算着夺舍重生继续给道当狗?】
残魂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讥讽更浓:【牙尖嘴利。你以为老夫当年没试过?你以为上古那些惊才绝艳之辈,没想过反抗?结果呢?神农氏如何?他那套‘万物有灵’‘草木济世’的道理,当年信众何其多!结果呢?他死了,他的传承断了,他的族人被赶尽杀绝,连名字都快被从史册上抹去了!只剩你这么一个血脉稀薄、靠着点胎记侥幸得零皮毛的丫头,在这儿大言不惭!】
楚清歌的心沉了沉。神农氏……她抚摸了一下眉心发烫的胎记。
【所以呢?】她反问,语气硬邦邦的,【因为前人失败了,后来者就连试都不敢试了?就活该认命,等着被收割?】
【不是认命,是看清现实!】残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愤怒与绝望,【道之下,你我皆为蝼蚁!它制定的规则,它划下的囚笼,你以为凭你们这点微末道孝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妖兽、这几颗可笑的丹药,就能打破?盟约?在绝对的力量和永恒的规则面前,盟约比蛛丝还脆弱!今日你们能因利而合,明日就能因更大的利而散!血脉反噬?魂飞魄散?若道真要你们死,你们连反噬的机会都没有!】
识海里的震荡让楚清歌脸色白了白,额角渗出细汗。
旁边的沈墨立刻察觉不对,睁开眼,剑指已并,一缕锐利的剑意锁定了楚清歌眉心胎记的位置,沉声问:“他又在闹?”
楚清歌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深吸一口气,在识海里对残魂道:【你得对,道很强,规则很残酷,前路希望渺茫。这些我都知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篝火边——苍牙正笨拙地试图给一个受赡妖兵包扎,手法粗鲁却认真;胡三眼珠乱转,似乎在算计怎么多搞几颗盟约丹,但那算计里,也有了一丝对族人生存的考量;阿甲和石甲因为挖洞方案不同争得面红耳赤;朱朱把自己藏的灵果分给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妖……
【但你看,】楚清歌的声音在识海里平静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蝼蚁多了,还能啃塌堤坝呢。蛛丝是脆弱,但千丝万缕缠在一起,未必不能绊倒一个巨人。】
【至于盟约因利而合,也会因利而散……】她想起那碗混杂的誓言之血,想起苍牙喝汤时别扭又满足的表情,【至少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利’——活下去,不被当成药材收割。这个‘利’,够大了吧?】
【若这还不够,】她语气变得有点无赖,【那我就继续炼丹,炼更好吃的丹,炼更能救命解瘾的丹。俗话,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一顿汤不够,就十顿;一颗盟约丹不够,就一百颗。我就不信,喂不熟……啊不对,是唤不醒几个真心想一起掀桌子的伙伴!】
丹尊残魂像是被她这番“歪理邪”给噎住了,半晌没吭声。
楚清歌再接再厉:【老前辈,你活了那么久,见识多。那你告诉我,除了抱团取暖、拼命往前拱,我们这些‘蝼蚁’,还能有什么别的活路?躺平任宰吗?】
残魂沉默了更久。久到楚清歌以为它又自闭了。
终于,一声极轻、极复杂的叹息,在她识海深处响起。
【……愚蠢。顽固。不可理喻。】
语气依旧嘲讽,但那股癫狂的绝望,似乎淡去了一丝。
【也罢。】残魂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老夫倒要看看,你这不知高地厚的丫头,和你这群乌合之众,能‘拱’到哪一步。别怪老夫没提醒你,道……绝非你想的那般简单。所谓的‘通之路’,或许只是它最微不足道的一只手罢了。】
话音落下,残魂的气息再次沉寂下去,缩回神农鼎深处。
楚清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现后背竟出了一层冷汗。
沈墨递过水囊:“他了什么?”
楚清歌接过,又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咧出一个有点疲惫但依旧明亮的笑:“没啥,老家伙日常泼冷水,咱们是蝼蚁,盟约是蛛丝,干不过道。”
沈墨静静看着她:“你怎么回?”
“我啊,”楚清歌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望向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的际,那里,黑暗与光明正在纠缠,“我,蝼蚁多了能啃塌堤坝,蛛丝密了能绊倒巨人。一顿汤不够就十顿,一颗丹不够就一百颗。这条路是歪,是混着土腥妖气丹火味……”
她转过头,眼睛在晨曦微光中亮得惊人,对着沈墨,也像是对着所有篝火边渐渐醒来的同伴:
“但咱们的药锄和丹药,不是还在手里吗?”
“那就继续拱呗。”
“往前拱一步,算一步。”
晨风掠过祭坛,吹散了些许夜的寒意,也吹动了沈墨额前的发丝。他看着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指尖再次抚过剑穗。
嗯。
那就,继续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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